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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沈墨轩没有轻易放弃。他让张公子放松,采用了一种更轻柔、更注重感受“气”与“阻力”的触诊方法,指尖力度若即若离,细心体会着皮下组织的张力、温度的细微差异,以及是否有难以言喻的“凝滞感”。当他的手指缓缓滑过右少腹、接近阑尾区域时,虽然依旧没有明确的压痛,但他似乎感觉到,此处的肌肤腠理,比周围略紧一分,温度也似乎低那么一丝丝,且张公子在他触及时,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“这里,平时可有不适?”沈墨轩手指停驻,轻声问。
张公子迟疑了一下:“似乎……偶尔有些隐胀,说不清,痛起来的时候,好像也是这边更厉害些。”
沈墨轩点点头,记在心里。他又检查了张公子的腿脚,发现其双足,尤其脚趾,在室温下也显得颇为冰凉。
诊视完毕,沈墨轩心中疑云未散,反而更浓。从西医角度看,体征缺失,难以定位。从中医角度看,症状与体征(舌脉)之间存在某种“不匹配”。剧烈的疼痛提示实邪,但脉舌不支持大实大热;足冷提示阳虚或寒凝,但全身并无明显虚寒之象;右少腹的细微异样感,是局部气滞血瘀?还是深部有什么问题?
“张公子此证,”沈墨轩斟酌着词句,对一旁紧张注视的张家人和姚老说道,“确属疑难。其痛暴作,似有实邪;痛止如常,又似无根。目前四诊合参,可见肝气确有郁而不畅之处,少腹或有局部气血凝滞,兼有下焦阳气不足,不能温煦,以致寒凝气痹,不通则痛。然此仅为初步之见。若要探明究竟,尚需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忽见躺在榻上的张公子面色一变,原本蜡黄的脸陡然血色尽失,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,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,双手死死捂住右下腹。
“又……又来了!”张公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痛苦使得他五官扭曲。
众人皆惊。姚老连忙上前。沈墨轩眼中精光一闪——机会来了!他立刻示意旁人稍安,自己迅速靠近,不顾张公子因疼痛而产生的轻微抗拒,再次将手覆于其痛处。
这一次,触感截然不同!刚才还柔软的腹部,此刻在右少腹区域,肌肉明显紧张、僵硬,甚至能摸到条索状的痉挛。压痛剧烈,张公子在触碰下呻吟出声。但即便如此,依旧没有反跳痛,腹壁的紧张也非全腹性,而是局限的。沈墨轩快速叩诊,鼓音正常,无移动性浊音。听诊肠鸣音似乎减弱,但并未消失。
疼痛持续了约二十分钟,期间张公子痛苦不堪。沈墨轩始终冷静观察,并尝试以特定手法按压其小腿外侧的胆囊穴、阑尾穴等特定反应点,张公子皆呼痛甚。而当疼痛如潮水般渐渐退去后,沈墨轩再次触诊,发现腹部的紧张与压痛也随之神奇般地迅速缓解,很快又变得柔软如常,只余张公子虚脱般的喘息和满身冷汗。
亲眼目睹这“来去如风”的发作全过程,沈墨轩心中震动。这绝非简单的“神经性”疼痛能完全解释,有明确的、局限性的躯体体征变化。它更像是一种阵发性的、剧烈的局部平滑肌痉挛或血管痉挛,可能发生在肠道、输尿管或某个脏器的包膜等部位。但为何会如此规律地发作又缓解?诱因是什么?器质性的基础何在?
西医的思路,可能需要考虑不典型的泌尿系结石、肠道憩室炎、腹型癫痫甚至早期腹内肿瘤等,但均缺乏足够证据。中医看来,这无疑是“气机逆乱”、“寒凝经脉”导致“不通则痛”的典型表现,但为何前医疏肝、温散之法无效?是病位更深?是兼夹它邪?还是辨证有误?
沈墨轩感到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。一边是西医清晰的病理分类与诊断逻辑,却暂时找不到对应的实体;另一边是中医丰富的辨证体系与治疗手段,却似乎未能击中要害。张公子的病,就像一团迷雾,笼罩在脏腑之间,用单一的理论透镜去看,都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。
“沈先生,您看这……”张公子的夫人,一位穿着旗袍、面容憔悴的妇人,含着泪上前问道。
沈墨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,看着眼前满怀期望又饱受折磨的一家人,又瞥见姚老先生同样期待的眼神。他感到肩上的压力沉甸甸的。这个难题,不仅关乎一个病人的痛苦,也关乎他自身所倡导的“中西医结合”道路,在面对真正复杂临床挑战时的效能与信誉。
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道:“公子此疾,乃气机郁痹,寒客厥阴之络,兼有窠臼深伏,故而常法难效。眼下急则治标,可先以针灸缓其挛急,通其闭塞。至于根本调理,容沈某细思,需另辟蹊径,或要中西参详,方能探骊得珠。”
他决定,先以针灸尝试干预急性发作,同时必须更深入地探究病因。或许,需要重新审视张公子所有的生活细节,甚至……可能需要借助一些西医的检查来排除某些可能性,尽管那会面临更多的解释与说服工作。沈墨轩知道,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病人的怪病,更是两种医学思维在具体疑难案例上的正面碰撞与磨合。他的难题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