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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四个贸然出现的盗匪,被燕儿刺死两人后,匆匆逃离。他们行刺林公,背后大有缘由。
原来,张保仔倚靠穆彰阿的势力,本早该升任总镇。但当时林公身为御史,上本参奏,致使他未能擢升,还被派去剿灭海盗,因此张保仔对林公恨之入骨。后来,张保仔因捕盗有功,调署山东协镇。一次,他看到宫门抄,得知林公已升任河督,料定林公必定进京陛见,且必经山东,便打算中途下手刺杀,以报前仇。他主意既定,即刻派心腹前往南京密探,得知林公已启程进京,心腹赶忙回报。
张保仔随即命闹海蛟周豹、独角龙李彪、金钱豹濮鹏、九头乌许胜四人扮作响马,在山东道上伺机行刺。这四人原是海盗出身,个个能飞檐走壁,勇猛无比,以武艺而言,燕儿远不是他们的对手。只是林公乃一代名臣,自有上天庇佑,燕儿才得以用太阳针将濮鹏、许胜刺死。当时,李彪、周豹误以为林公身边有能人护卫,不明就里,所以退走。若他们知道屋内只有燕儿,恐怕早就破门而入,林公性命堪忧。
李彪、周豹将濮鹏、许胜驮回去,正想施救,却发现二人身体僵硬,已然气绝。仔细查看,见二人眼中流血,才知是被太阳针刺死,只好如实向张保仔禀报。张保仔咬牙切齿道:“这是女子用的暗器,可见仇人身边并无厉害人物。你们当时为何不冲进屋里,砍下姓林的脑袋?”周豹答道:“上次姓林的回乡丁忧,我们奉命行刺,内室只有红娥防守,我们正与她打斗,不料锣声响起,一群差官赶来接应,以致未能得手。这次没见红娥,却换了个女子,想必暗器就是她所发。当时见两位兄弟倒下,又不知中了什么暗器,急于救人,又怕屋里还有能人埋伏,所以不敢贸然进去杀人。”张保仔觉得有理,便让周豹到帐房取银两,买棺收殓二人尸体,此事暂且不提。
再说林公次日晨起,众人都未提及昨夜之事。用过早餐,便套车出发。一路晓行夜宿,抵达北京后,入住前门外高升客栈。安置好眷属,稍作休息,林公便带着常福进城。他先到吏部报到,又顺路拜见大学士潘世恩、户部尚书王鼎。王鼎视林公为生平最得意的门生,特设盛宴为其洗尘,直至下午散席,林公才回客栈。通常外任三品以上大员进京陛见,最快也得等十天半月,因为需打通各相关衙门关节才能获召见。此次林公仅等两天,便蒙宣宗召见,原来是王鼎尚书替他奏明了情况。林公请训时,宣宗谆谆告诫:“黄河工程关乎重大,数百万人的生命财产皆赖其保障。历任河督对重要工程玩忽职守,崩堤决口之事屡有发生,不仅百姓损失惨重,国家用于赈灾修堤的耗费也十分巨大。朕深知你办事干练认真,特提拔你担任此要职。到任后,务必切实整顿,清除积弊,上为国家节省开支,下为百姓谋福,莫负朕意。”林公遵旨谢恩,告退之后,当天便向各衙门辞行。正准备携眷赴任时,王锡朋、李廷玉前来求见。林公立刻将他们请进客室,分宾主落座。廷玉说道:“与大人在汉水一别,时光飞逝,已过三年多。门生本想早些前来听候差遣,无奈父母相继离世,今年春天才守孝期满。此次与锡朋兄来京游玩,得知大人荣任河督,特来祝贺。”林公说:“二位来得正好,我正愁缺少随员,不知二位能否即刻随我出京?”廷玉答道:“上次辜负大人提携,如今定当追随左右。”锡朋也接口道:“承蒙大人不嫌我等才能平庸,愿为大人效力。”林公说:“不必客气,二位回去收拾行装,咱们卢沟桥相会。”李、王二人领命退出,各自回去收拾行李。林公随即结清宿费,雇驴车携眷出京。
途经卢沟桥时,王、李二人已在附近等候。林公吩咐停车,招呼众人一同进菜馆用餐,饭后继续登车前行,到天津过夜。次日一早赶路,直奔山东。到任后,林公查点下属,接受属员道贺。当天,本省司道巨绅纷纷前来祝贺,次日林公按例回拜,忙碌了三天。之后,林公巡视运河,查验并催促挑工进度,走遍沿河工地,南至滕县汛十字河,北至汶上汛塘长各河,进行全面勘察。统计显示,挑河工程已完成六成,未完成部分,林公责成运河道员周恂督促夫役尽快妥善完工。林公如此安排,是因为心系黄河各厅。当时正值购置物料、赶办春厢埽段时期,他急于亲往查验,相比之下,运河工程重要性稍低,所以委托下属办理,自己则从济南启程,赶赴豫东黄河两岸勘察。林公深知初次出巡,对黄河险要并不了解,面对七千余垛工段毫无头绪。要想整顿,必须先查明黄河水势缓急,再勘察工程才更有把握。于是,他乘坐大号官舫,带着李廷玉等人巡视黄河。
一日,行至砥柱三门,此处位于黄河中流,水势更为湍急。林公极目远眺,只见两岸高山相连,中流五座山峰耸立,将河流分为三股。林公指着介绍道:“中间一道为神门,左边是鬼门,右边是人门,这便是中流砥柱三门。人门水势最缓,可行船;神门水势稍急,行船危险;鬼门水势最急,绝不能行船,贸然驶入,船必倾覆。鬼门外有砥柱石、将军柱、梳妆石;人门下有卧虎石。水势如此湍急,又有礁石林立,行船极易出事,堪称黄河第一险道。”林公巡视三门后,从人门驶出,绕到南岸停泊,随后带着廷玉等人离船登岸。此地名叫三门峡,皆是山脉,南三门庄在山脚下,堤岸一半依山而建,工程并不坚固。之后,他们又前往北岸。黄河南岸属河南,北岸属山西。林公来到北岸,巡视北三门庄,只见峰峦叠嶂,树木葱茏,水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,忘却旅途疲劳。
众人沿堤前行,不知走了多远,正看得入神,忽见一老和尚从半山腰快步如飞地朝山下奔来。林公对廷玉说:“你看那和尚,五六十岁了,还能如此迅速下山,真是老当益壮!”廷玉答道:“看来这和尚会陆地飞行术,在山坡行走如履平地。”说话间,老和尚已奔到堤边,见河中停着一艘空船,他解开缆绳,两手拉住绳头,转身将船拖上岸,藏进草丛。廷玉惊讶得合不拢嘴。锡朋在旁说道:“这条船少说也有三五百斤,他拖起来却轻松无比,这老僧两臂恐怕有千斤之力。但他为何要把船拖上岸呢?其中必有原因。”
话音刚落,就见山上下来五个大汉,其中三个背着包裹,他们奔到河堤边,四处张望,面露惊异之色。一个黑脸大汉说:“咦!咱们的船明明系在大树根上,怎么不见了?难道被风浪冲走了?”林公三人在远处暗暗好笑。这时,老和尚从茅草中两手掀船站起,高声喊道:“瞎眼贼!船在这儿呢!”众大汉惊愕地望去,一见是老和尚,面面相觑,随后一齐跑到老和尚跟前,叩头哀求:“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冒犯大师,罪该万死!还望大师慈悲,归还我们的东西。”说着,将背上包裹放在草地上。和尚大笑道:“既然如此,船在这儿,你们拿走吧。”众大汉拜谢后起身,伸手握住船舷,想把船扛下水,却纹丝不动,心知又是老和尚施了神通,只好再次哀求。老和尚笑道:“你们这群没用的家伙,只知道吃喝,五个大男人连条船都拖不动,真丢人!闪开,看老僧送它下水。”说罢,右手搭在船梢,船头昂起,顺势一送,船如离弦之箭,瞬间已到河滩。五个大汉惊讶地伸着舌头,拱手称谢,狼狈回到船上。老和尚捡起包裹,回山去了。
这位和尚是北三门庄禹王庙的住持定涛。相传大禹治水时,见砥柱三门水势险峻,船只过鬼门十有八九会翻,便在北三门庄停留三年,试图化险为夷,却因水势为中流山峰所激,人力难改,只能命名人、神、鬼三门,并刻石警示鬼门危险。后人感念大禹功德,在山上建禹王庙。定涛和尚出身峨眉山,天生神力,又拜飞飞上人门下,在峨眉山苦练二十多年,精通内外武功,能徒手缚虎,且德行高尚,立誓不开杀戒。前些年,他来探望生病的师兄普涛,普涛自知命不久矣,便留他继任住持,至今已有十多年。庙中略有田产,香火不断,积攒了不少钱财。今日,盗匪戈源、戈泳兄弟伙同高大麻、尤七、周秃儿等人,乘船到此,假装进庙烧香,闯入卧室,抢走所有值钱之物。定涛和尚没有反抗,而是跑下山将盗船拖上岸。论本领,他对付这五个强盗轻而易举,但因立誓不开杀戒,便想出此计。他料定盗匪无船无法离开,定会哀求。果然,五盗见他神勇,乖乖归还财物,狼狈逃走。林公在旁看得清楚,一边往回走一边对廷玉说:“这位老僧智勇双全,严守佛门戒律,不杀生却能震慑强盗,实在难得。”说着已到堤边,由廷玉扶着登上官舫,吩咐返回行辕。
林公深知自己对河务了解有限,因此连日勘察。他从北岸曹考厅查起,走遍黄泌厅,查遍上游,又从归河渡到北岸,查验下游曹河、粮河等地,历时一个半月。每到一处,他都向当地人详细询问,得知黄河工程中,秸料是修防关键,却也是河工最大弊端。黄河水势湍急,崩决突然,每年春季需用秫秸修垛防洪。但负责工程的员役却将修垛视为敛财手段,层层克扣经费,致使朝廷资金大量浪费,大多落入他们腰包。他们采购的秫秸,存在腐烂、以旧充新、虚报等问题,甚至故意将堆垛码放虚松,造成崩决,以便抢修获利。历任河督虽竭力整顿,但弊端在下级工役,上级难以察觉,即便惩处上级官员,弊端依旧存在,百姓深受其害,对舞弊员役恨之入骨,所以林公询问时,他们都如实相告。
林公了解真相后,走遍南北十五厅,逐垛检查秸料。只见秸料堆放在工作场所和兵夫堡房,林立堤上。每垛长一丈,宽一丈一尺,上层为门垛,下层是滩垛。门垛众人可见,工程较完整;滩垛藏于下方,易作弊,常见问题有架井虚空、混用霉烂秸料,还有以旧翻新的并垛、用新掩旧的戴帽等。历任河督都未查明这些弊端,此次林公亲自巡查,在百姓告知下,对七千余垛进行勘察。他先测量堆秸尺寸,再查验秸料虚实,发现问题立即责令官员限期赔补重修。百姓们纷纷称赞,说河督认真办事,清除积弊,从此河防坚固,他们可以安心。而那些负责工程的员役,见林公查验严格,弊端无处遁形,急得不知所措。
林公勘察完毕,回行辕召集官员训话。他先奖励向上南同知罗绶:“遍查南北两岸秸垛,唯有你经办的高大结实、崭新如初,实属难得,记大功一次。”罗绶推辞道:“卑职负责河工,把堆垛做好是本职,无功可言,请大人收回成命。”林公赞许道:“有功不居,更为可敬。本督赏罚分明,你只要始终认真负责就好。”罗绶应诺退下。林公又勉励睢宁、商虞、曹考三厅同知:“你们三厅工程虽无弊端,但与上南厅相比仍有差距,以后要向罗同知学习。”最后,林公斥责堆垛有弊的同知,责令赔补修正,严重的革去顶戴,留河工以观后效。官员们见林公精明认真,无人再敢舞弊。当时正值春厢埽段关键时期,林公不便回山东,于是再次出巡,查验埽段工程。
一日,林公行至开归道属上南厅工地,商虞通判沈赐恩赶来禀报:“虞城上汛十六堡底厂,昨夜三更存秸一百六十垛失火。卑职立即赶去,督率夫役扑灭,天亮检查,被烧五十六垛。”林公心想,自己刚出发验料就失火,恐怕是故意为之,若不严查,各汛效仿,将耽误春厢埽段工程,后患无穷。于是,他责令开归道责成商虞厅三日内赔补,自己则向南岸逐段查勘。第四天,到达失火处,沈赐恩禀报赔补完毕。林公查验,见赔补秸料重量、颜色都无问题。他勘查起火现场,发现该厂地处底路,与民房不连,四周有壕沟,前有栅门,还有专人看守,闲人不得入内,半夜不应失火。追问看守兵丁,都说匪徒放火。林公又问沈赐恩放火原因,沈赐恩称黄河西岸是山东曹州匪类出没之地,向来有放火烧垛恶习。一些奸民事先低价收购秸料,知道料垛被烧后厅员会赔补,便在工程紧急时放火,然后抬高价格获利。林公大怒:“此风不除,必为河防大患。秸料虽已赔补,但放火之人不能放过,守厂兵丁也有失职之罪。”他命将兵丁交归德府法办,并责令知府钱宝琛十日内抓获放火主犯,同时通令十五厅加强防火,若有疏忽,严惩厅员。
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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